游千

08

 

先发现周泽楷不对劲的人是江波涛。

两个人在走廊偶然碰见了，江波涛伸手想打招呼，可周泽楷似乎根本就没发现自己，神色自然错身走过去了。很明显是在走神。江波涛本不想管，可想了想，觉得放着周泽楷不对劲也不行，周泽楷不太善于对别人吐苦水，也就自然不太容易稳定情绪，放那不理的话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江波涛敲了周泽楷的房间门，周泽楷倒是开门了，一脸茫然。

江波涛直截了当，问周泽楷怎么了。周泽楷抬头飞快看了江波涛一眼，转身走回屋子里，狠狠皱着眉，说，难受。

江波涛叹口气，也进了屋子，把门关上，坐在周泽楷电脑前面，周泽楷坐在床边，还是低着头，手边放着手机。

江波涛说，都是朋友嘛，队长你有什么事就说呗。

周泽楷摇摇头，又点点头。可就是没说话。

江波涛又说，是不是和喻队有关。

周泽楷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惊讶。江波涛知道自己猜对了，挠了挠脸：嗯，刚刚喻队给我发了短信。

周泽楷眼睛亮了一下，却又很快黯下去。

江波涛低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周泽楷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着把大概给说了，说完之后两边都是沉默，江波涛消化得有点困难，斟酌许久，没好意思直接告诉周泽楷“这不对的可都在队长你”，最后只是长长叹口气。然后说，队长，放弃怎么样。

周泽楷摇摇头，说：不怎么样。

江波涛没想到周泽楷回答得这么干脆，只能问，那队长你想怎样？

周泽楷想不出来，只能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江波涛又叹了口气。

然后周泽楷听见江波涛说，队长，你真的不知道喻队什么意思么。

周泽楷最不擅长的就是猜别人的意思，此时听到江波涛来了这么一句，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干净的眼睛中闪着点希望的小火苗。江波涛被这眼神一看，竟然有点说不出话来，犹豫酝酿了许久，才轻轻开口，声音特别轻，像是怕吓到周泽楷一样。江波涛说，队长，你就没发现，喻队对谁都很好么。

周泽楷睁大眼睛，愣住了。

江波涛开了头就没想停下来，虽然知道话说出来残忍，但也得说完，毕竟说话说到一半更残忍。

江波涛：队长，你真没想过，为什么喻队突然就理你了么。

周泽楷诚实地摇摇头。

江波涛：因为当时新赛季快开赛了。

听到这话，周泽楷再怎么骗自己都没用了。他眨了眨眼睛，呆滞许久，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然后猛地站起来进了厕所，砰一声关了门。关门声巨大，江波涛看着周泽楷一系列的动作却无能为力，他知道周泽楷接受无能，周泽楷就是这性格，随便把这性格放在谁身上，现在这种情况下也都一定也会干出同样的事情。江波涛继续坐在电脑前面等周泽楷出来，正好瞥见键盘旁边放的一枪穿云，又想起在周泽楷手机屏幕上看到的喻文州和索克萨尔，联系一下，觉得一切都极其伤人。

等了两分钟，周泽楷出来了，甩着手上的水，发现江波涛还没走，愣。

江波涛站起来把人拦下：队长，逃避也不是办法对吧。

周泽楷不情不愿的坐回床边：不是逃避，我在想。

江波涛硬着头皮继续说，那你知道喻队为什么过来找你么。

周泽楷摇摇头，想了一下，又点点头：摊牌？

江波涛：嗯差不多，那你觉得为什么喻队突然要摊牌？明明以前都好好的。

周泽楷皱眉，他当然不知道，喻文州总是模棱两可的。

江波涛说得诚恳，看着周泽楷的眼睛：因为，队长你给喻队造成困扰了。

哦。江波涛一说困扰，周泽楷当然就知道了，他不是回了两个字“高兴”么，就因为这条短信，喻文州来摊牌了。可自己也不是回答的毫无理由的，谁让喻文州先问自己的。周泽楷顿时觉得后悔+无辜，埋着头，也不看江波涛了。

江波涛也觉得自己也再没什么可说的，自家队长要是明白也就明白了，反正自己尽力了。江波涛又坐了一会，期间周泽楷一直没说话，所以江波涛便站起来说我不打扰了先回屋了，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那个一枪穿云的模型，走到门口了，周泽楷突然问：回到从前呢？——周泽楷并不是单纯的发呆，他还在想一切可以改变现状的方法。

江波涛揉了揉太阳穴，只能实话说：队长，我觉得不太可能。

周泽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江波涛等了大约十秒钟，便开门离开了。

 

周泽楷觉得累，特别累，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他又在床边坐了挺长时间。想起以前，自己和喻文州一起吃东西，一起去海边，自己唱了歌给喻文州听，自己微博好友的第一个人就是喻文州。

想着想着，就觉得这些他以为多么重要多么好的事，竟全都黯淡了下去。

江波涛说得对，只是周泽楷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喻文州对谁都好，所以哪差了自己一个。

周泽楷从来不否认喻文州的好，会照顾自己的情绪，跟自己说话也温温和和不会让自己尴尬难受，周泽楷每次被喻文州这么温柔的对待，都能高兴上很久，他从来没想过，喻文州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温柔。就算自己误会了会错意了，那也是自己的问题。

因为喻文州对谁都好呀，为什么偏偏就你周泽楷一个这么喜欢胡思乱想还傻乎乎的去打扰别人呀，所以错的其实是周泽楷嘛。所以喻文州做的事情全都跟周泽楷没关系，不管是一起吃东西一起去海边还是分手。这一切的原因里都不存在周泽楷三个字。

这简直，太让人难过了。

周泽楷感觉自己突然泄气了，漏气了，没气了。他不想动。

说到底，喻文州结束冷战只是一场情理之中的施舍，毕竟新赛季快开始了，怕影响了周泽楷情绪而已。

这算什么意思，这算什么意思呢，要谈就谈明白点，周泽楷并不喜欢揣摩。

周泽楷披上衣服，下了楼，打车去了喻文州的住处。站在酒店门口，仰头看着酒店高高的霓虹灯，给喻文州打了电话。晚上10点多，他赌喻文州没睡，不过说实话，就算现在12点了，周泽楷也会过来，他根本不想去管喻文州到底睡了还是没睡，他就是单纯的想过来。

喻文州很快接了电话，果然没睡。接通的瞬间周泽楷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管闹得多么僵，电话都还是会接，果真喻文州还真就是这么“温柔”的人。

喻文州声音挺低的，问，小周怎么了？

这句话以前听到的时候，能自欺欺人觉得自己简直被宠溺得上了天，但今天听了，却只觉得嘲讽。

周泽楷说，我在你楼下。声音挺强硬的。

喻文州那边沉默许久，然后轻声说，我下来。

 

两个人又是坐在大堂沙发的角落。

周泽楷也不耽搁，上来就说，回到以前吧。

这是个陈述句，感觉倒像个命令，听得喻文州皱眉无奈，于是笑了一下，半开玩笑着问，怎么回？

周泽楷说，当做没发生。

喻文州又笑了，这次是真的有点宠溺了，他看着周泽楷的眼睛，说，怎么当做？

周泽楷不说话了。

喻文州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端着杯子喝水，喝了两口，又继续说，小周，我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

周泽楷懂喻文州的意思，摇了摇头：没有。

可喻文州怕他不懂，抿了抿嘴唇，有点犹豫，看着周泽楷的眼睛，措辞谨慎：我对谁都那样，小周你……

——倒是自己说出来了。

周泽楷皱眉打断了喻文州的话，感觉自己的心思被窥探了，被江波涛窥探他没什么可说的，但现在被喻文州发现了，竟然觉得急躁。周泽楷飞快地回答：我没自作多情。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喻文州微微愣住，反应过来后释然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只能说对不起。

就这样，又是一段长久沉默。

最后喻文州已经喝完了整整一杯子的水，周泽楷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周泽楷自己也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就像他有时候给喻文州打电话根本就是毫无理由一样。他只是想在喻文州旁边多呆一会，哪怕什么都不做。

但喻文州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喻文州问还有什么事么。

周泽楷摇摇头。

喻文州说，那我先上去了？

周泽楷点点头，说明天来找你。

喻文州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见周泽楷的眼睛，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有些犹豫地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二天轮回训练室快炸了。

吴启正接水接到一半，抬头看见喻文州跟在周泽楷身后进来了，惊讶地叫了声，喻队？！

然后水洒了一身。

吴启这一声成功吸引了训练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看见喻文州，所有人都是一脸吃了屎的震惊。喻文州微笑回应：来S市玩，不知道做什么，就想来蹭个电脑打打荣耀。

知道真相的只有江波涛，此时腾了个位置说坐这怎么样。

喻文州笑着说好呀。

位置在江波涛旁边，而周泽楷的位置在江波涛的另一边，大家哄闹了一阵子就都被江波涛赶回去继续训练了，周泽楷也坐下，掏出账号卡刷卡。

喻文州那边问江波涛，你们这有术士小号么，借个用用。江波涛开玩笑说那我们岂不是要暴露一个小号，却已经拉开抽屉翻找了。

翻到一半，一只手越过江波涛伸过来，指间夹着一张卡递到喻文州面前。

喻文州转头，看见周泽楷正戴着耳机看自己，手依旧伸着，另一只手握着鼠标。

喻文州笑，伸手接过了，说谢谢。

周泽楷没回应，眨了眨眼睛，转头，手放回键盘上，已经开始做训练了。

江波涛觉得气氛有点怪，他怕喻文州觉得尴尬，两个人便一边荣耀一边聊天。喻文州没跟着做训练，毕竟训练程序也算是各大俱乐部应该保密的，虽然实在是都长的差不多。喻文州进的是网游竞技场，打得挺悠闲，禁了语音之后一直和旁边江波涛说着话，直到房间进来一个人，喻文州没怎么看就手快按下开始了。

按了开始才发现，来人顶着个一枪穿云的名字站在那里。

喻文州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周泽楷，周泽楷没看他，而是戴着耳机盯着屏幕。

喻文州轻笑一下，知道自己没法跟江波涛继续悠闲地聊天了。周泽楷那是得用全力对付的，当然没有说话的功夫。江波涛发现了，微微转头稍微注意了一下喻文州的屏幕。

两人打了一阵子，最后喻文州的术士倒下，喻文州想退房间，周泽楷却突然转头看着他，说，再来一局。

喻文州笑，点点头说好。

最后两人打了五局，喻文州输了五把，术士打竞技场本来就够难，对方还是个神枪手，结果其实根本不用猜。

喻文州最后揉揉额角，无奈笑说，不愧是小周。

周泽楷一愣，没说话，却是再没有缠着喻文州打第六把了。

 

下午喻文州去机场，周泽楷去送。

喻文州知道拒绝也没什么用，周泽楷在某些时候格外倔，所以就没拦着。一路上两人之间也没怎么说话，刚到机场的时候，江波涛给周泽楷发短信，说一个小时之后团队练习，队长你回来不？

问是这么问，其实意思很明显，就是提醒周泽楷按时回去，江波涛怕周泽楷又和喻文州闹什么别扭。

周泽楷看着手机有点为难，喻文州也看见了，笑一声说，小周有事就快回去吧。

周泽楷嗯一声答应了。转身走掉的时候，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觉得喻文州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至少表面上是，于是试探着发了个短信过去，说，下次还送你。

喻文州回得也快，说，好啊。

果真。

喻文州也挺自欺欺人的不是，周泽楷一句“我没自作多情”就把喻文州那边儿按平了，喻文州松了口气，周泽楷知道。周泽楷觉得自己十分无理取闹，其实喻文州事事都做得恰到好处，没让自己难堪也没让自己难受，倒是自己太固执了，想到这里，便觉得错的是自己了。反正难受的是自己，错的也是自己。周泽楷自嘲。一路上整个人都有点不在状态，最后快到公司门口的时候，被认出来了。

周泽楷跑了好几条街，最后躲进了商场的厕所里，歇了好一阵子，外面还是吵吵闹闹的，他出不去，先给江波涛发了短信说自己被堵了赶不回去了，然后，看了看时间，算着喻文州应该还没登机，打了个电话过去，虽然他们刚刚分开没多久。

这行为有点刻意。喻文州不是对谁都好么，那一定会接自己电话的，周泽楷有点耍赖地想。

喻文州当然接了。

接通的瞬间周泽楷不知为何竟然有点失望。他还没开口，喻文州那边先说话了，声音带笑，说小周被粉丝追了啊。

周泽楷愣，说你怎么知道。

喻文州说，微博上看到粉丝发的照片了。

周泽楷有点窘，不知道该说什么。

喻文州又开玩笑加上一句，小周你这太危险了，我看下次就不要送我了。

周泽楷毫不思索张口就回了一个“不行”字。

喻文州笑得更厉害了，笑声带着电流的刺啦声，钻进周泽楷的耳朵，末了接上一声没辙的叹息。紧接着周泽楷听到了自己不能抑制的心跳声。

喻文州那边又说话了，话里还带着没消退干净的笑意，声音不大，但是挺温柔，还有点无奈，声音很轻。喻文州说：真拿你没办法。

是真的没办法。

这简直如同一句咒语。周泽楷捏着手机，倚着厕所隔间的墙，说不出现在的情绪到底是心酸还是高兴。周泽楷明明知这温暖不是特别的，可却还是控制不了的不想放开也不想忽略。他觉得矛盾，自己矛盾，喻文州也矛盾。其实只要喻文州一个收手，就像之前冷战那样，周泽楷就不会再抱有幻想。然而现在周泽楷只能感到那种不可控的情绪没完没了的滋生，根本没有丝毫消殒的预兆。

是的喻文州不会做得那么绝。喻文州性格的理智让他不会那样做。喻文州不会做出影响别人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彻底不理会自己。呵，周泽楷觉得自己简直是自私的耍赖。抓着喻文州的这个是优点也是弱点的特性不撒手，像逮着了喻文州的命脉。

喻文州那边说要登机了，挂了电话。

周泽楷探头向外看了看，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便贴着墙，小心的遛到逃生楼梯，蹑手蹑脚跑掉了。

回了俱乐部，江波涛看出了他心情不差，一直用试探的目光盯着他看，可周泽楷也不说，搞得江波涛好奇心爆棚特别煎熬。

等吃过晚饭，收到喻文州到达蓝雨的报平安短信。周泽楷没注意自己已经对着屏幕笑起来了。

旁边江波涛忍不住了：队长，现在什么情况？

周泽楷说，是朋友。

江波涛松了口气，又小声问，这么说队长你终于决定放弃了？

周泽楷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似乎不懂江波涛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说，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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